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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坐在椅子上，打量着这间风格沉稳的卧室。房内家具不多，靠窗摆放了书桌椅子，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柜。

装饰就只有挂在墙上的一幅画，单一色调勾勒出的风景，看来几分寂寥，倒也和房间的主调配搭。

明镜带他到房间里来，担着心怕他住不惯。说这还来不及好好准备呢，空荡荡的一间房显得太冷清。明台说那让阿诚哥去我房间睡呗，结果莫名其妙就从明楼那里收了个“不懂规矩”。

明诚到现在还是觉得没什么实感，他上午才飞抵上海，这会儿已经在明家住下来。明楼带着明台一起去机场接他，回到明家别墅，明镜也在等他。

脑子里转动着一些荒唐可笑的念头，甚至到了灰姑娘和水晶鞋。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，想着也是被朱徽茵荼毒久了，都不能有点正常的联想。

他的春节多半是在孤儿院度过，人多也热闹，总会有好心人来，一起包饺子联欢什么的。

可他不太喜欢这种热闹，那些平时不常被触及的感受总是会在这时全部苏醒过来。这里是家，却也不是家。

念大学之后，他还是会在年三十这天回到孤儿院，过完大年初一就一个人带上行李去旅行。

他走了不少地方，有热闹，亦有冷清。他就曾站在空无一人，所有店都关了门的酒吧街上，体会一种彻底傻眼的痛快。

起码他不用装出自己很快乐，去迎合害怕冷清而刻意制造出的热闹。

这几年他也有和黎叔一起过节的时候，聚在小餐馆里头，总有因为各种各样理由没办法阖家团圆的人。

大家一起喝酒吃菜看晚会，在街上放烟花鞭炮。

孤独感还在，但是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承受。

他去明家过年的事情没告诉任何人，只说今年机票订的早，他就在旅途中辞旧迎新了。

其实这件事他回想起来就觉得后悔，怎么考虑都是太冲动。可是他在明楼面前总是不自觉的就被对方带着跑了。

明楼邀他去上海跨年他回绝了，于是农历新年就好像无论如何都推托不过，何况明镜都亲自打电话来说……于是学校一放假就打点好了行李，以一种说不上是稀里糊涂但是也不大清楚的状态飞去了上海。

他在飞机上闭著眼睛想，他是奔向一个新的、从未曾预料过的去处，虽然心上仍是不安，却有隐约的期待。

明诚不知道是为什么，是在幼时就与明家结下的这份缘分使然吗？让他仿佛走向的是个归属似的。

明楼因为还有工作，在家里待了一会儿就又匆忙离开了。而之前一路上有明台在，他也没有和明楼说上太多话。

在上海见到明楼似乎和在J市见到的他有些不同，或许因为这里是他生活的地方吧……明诚想，就更接近于他最真实的样子。

明楼看上去好像有一点点焦灼，他不太确定。因为他们打电话或是发消息，亦或是在J市时的相处，明楼的表现都是一个完美的绅士。而他在布置工作时的些许不耐和对明台的小小的苛刻，都让明诚觉得有趣。

明镜见到他十分开心，拉着他聊了许久。说到当年受明氏夫妇资助的事，他便把钱夹里的合影拿给明镜看，明镜红了眼眶，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拥抱。而那个拥抱让心底涌起一股暖流，眼睛也微微发热。

明楼不在，午饭和晚饭就是明镜、明台他和阿香四个人一起吃，阿香在明家工作，平时做做饭打扫打扫房间，小姑娘活泼开朗也不怕生，明诚和她也聊的愉快。

小姑娘即刻就叫起了阿诚哥“阿诚哥，房间我早就给你打扫好了，大小姐在你来之前一个礼拜就交代给我了，我每天都去扫一次的。”

“你看我大哥管事儿特别细对吧，那是你没见着大姐！大姐全部都管，包括我大哥！”

“我啊，就管不了你！”明镜笑着瞪他一眼。

明台作为明家的小少爷，自然也很出名。

他不像明楼给人以低调沉稳的感觉，网络世界里的明小少爷多少带了张扬。平时发发他的衣食住行已经有大票粉丝关注，何况他集合一群年轻人平时拍拍网络剧和微电影，也算半只脚踏进了娱乐圈。

现在他们坐在一起，吃饭，聊天。明诚觉得明台热情，还带了几分孩子气，早先在电话里不愿意，这会儿已经阿诚哥阿诚哥叫的颇为顺口。

明诚回到房间，时间已经不早，他坐了一会儿，把这一整天好好理了理。之后将随身带的东西稍作整理，明诚拿了换洗的衣服去冲了个澡。

这里的温度虽然比北方高，但是由于没有供暖，反而更觉得冷。

明诚在浴室里把头发吹的半干才出来，常穿的家居服外头又套了件粗线毛衣。他舒了口气，沐浴露和洗发水清淡的柑橘味弥漫在鼻间。

这时，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几下敲门声。

走过去打开门，外面站的人是明楼。他只脱了大衣，此刻还穿着西装。

“明先生。”

明楼摇头，淡淡笑道“这称呼，你就是改不过来。”

“明先生叫习惯了，我也没觉得生疏。”

“还是要叫大哥。不过暂时饶你几回。”

“谢谢大哥。”

明楼眉毛微微一挑“你倒是来的快，才和明台处了多久，还学起滑头来了。”他这话听来是责怪，而声音带笑，听来无端多了几分亲近。

“这不怪明台。”

“你还帮他说上话了不是？”

明楼的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，大约是酒的缘故，他放松许多，眉眼之间都蕴含着笑意。

他很英俊，这么多年气质修炼的沉稳下来，但这英俊中还是带着利。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头，目光深深的让人看不破，他看人却又爱看眼睛。

“…嗯，大哥，先进来吧。”明诚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感觉到不自在，他侧身，让出一半的空间来。

“不用了，你累了一天，早点休息。我上来看看你。”

明诚注意到明楼说这句话时忽然蹙了下眉。

“大哥？”

“没事儿，”明楼摇头“晚上吃的少，酒可能喝多了一点。”

“胃不舒服？”

“有点。”

明楼把手放到胃上，不再掩饰他的不适。——明诚的印象里，他鲜少流露出过多的情绪。

“胃疼？”

“没有，”明楼皱着眉“就是不舒服。”

“春节将至，应酬增多，饮酒要适量。”明诚说的一板一眼。

“不想喝。没办法。”

明诚看着他，忽然想起晚饭时明台抱怨不想喝杂粮粥时的神情。不太高兴的明楼看上去居然有了一点孩子气。

“胃经常这样？”

“也不是，偶尔吧。”明楼叹了口气。

“应该先吃点东西，暖一暖胃。”明诚说着，还是不太放心的看明楼。

“已经交待过阿香了。”

正在这时，走廊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。

“大少爷，”阿香的身影出现在门外“阿诚哥~”

“阿香。”明诚微笑。

“我还说大少爷你上楼干嘛去呀，原来是找阿诚哥。”

“阿香。”明楼沉声。

“大少爷你别瞪我嘛，我刚接了你衣服，你就上楼了，都没听清你说要吃什么。”

负责打理食与住的阿香，显然拥有她的特殊地位，面对明楼脸色也毫不动摇。

“大少爷你吃什么，我去准备。”

“家里有小米吗，煮一点粥吧。”阿香说者无意，但话听在明诚心里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的痒。不自在，就说句话来掩饰。

“有的呀，五谷杂粮，家里什么都有。”

“小米养胃，”明诚说，目光这才转向明楼“熬点小米粥吧。”

“好，你是营养搭配专家，你说了算。”

“噗。”

“阿香。”

“大少爷，我错了我错了，我这就去熬粥。”

明楼被她这一笑，稍微缓和了一下的脸色又沉下去。

 

明楼脸色不善，阿香旋风似的下了楼，剩下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。

最后还是明楼先开口，说时间不早了，让他赶快休息。

 

**

明楼换下了西装，回到客厅时，明诚也下楼来。

说来也巧，他才刚下来，客厅里电话就响了，阿香匆匆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接电话。

“大少爷，我去找下大小姐，很快回来。”

明楼一挥手，挂上电话的阿香就笑嘻嘻的去找明镜。

 

“家里一个明台，一个她，都无法无天了。”

“那我来做吧。”

“不用，她一会儿就来。不是让你早点休息，怎么又下来？”

“还不困。”

到了新地方，说了许多话，身体有疲倦，精神却还兴奋着。明诚在床上坐了一下，还是担心明楼的胃，又想这次到上海来主要还是因为明楼，结果一天下来都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。

想到这里，就下楼来。

“我记得，还欠你两顿饭。”

“你想用小米粥就抵一顿？”明楼笑。

“小米可是好东西。”

“答非所问。”

“我去熬粥。”明诚一笑。

明楼没再阻拦，看他走进厨房，自己端了桌上的热水，也跟着过去。

 

“正好还有南瓜。”

明楼看他，哪儿有人因为南瓜高兴的眼睛发光。他忍不住笑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你是真喜欢做饭？”

“啊……？”

“一个南瓜都高兴。”

“只有小米，怕你喝起来觉得没滋味。不知道这米怎么样，熬出来香不香。”

“在你面前，总觉得我这个美食家不够格。”

明诚摇头“怎么会。”

他挽起袖子，粗线的毛衣卷起，露出细长的手臂来。他人瘦，宽松的毛衣和长裤穿在身上，就勾出个极放松的状态来。

“胃还很难受吗？”

“还好，没那么夸张。”

明诚点点头“很快就好。”

 

阿香回来，一看明楼正堵在厨房门口。

“大少爷？”

“不用你了。”

阿香往厨房里探头，明楼伸出手在她额上一拍“别看了。”

捂住额头，阿香撅起嘴“大少爷你打我，你看阿诚哥多温柔啊！”

“还不走？”

“走，我走还不行嘛。”

一转身，可怜巴巴的表情就变成窃笑，阿香高兴的捂住自己的嘴。

 

南瓜块切的小，放进锅里和小米一起煮。开锅以后，明诚拿了勺子，不时轻缓的搅。

明楼站在厨房门口，和他聊天。

 

从第一次在那间深夜的小餐馆里见到明诚，坐下来边聊天边慢慢的喝完一碗梨粥，就不知不觉放松下来。旅途的疲倦和航班延误带来的焦灼感，都散去了。

他说不清楚缘由，就像现在，他看他做饭，和他聊天，应酬的烦躁连同酒精带来的不适，似乎都在这个过程中消失了。

 

“好了。”

明楼拿出餐具看他，笑道“也来一点？”

“好。”遇到明楼的目光，明诚不自觉就答应下来。

明楼抿起嘴，给了他一个愉快的笑容。

 

这顿简单的宵夜，明诚对小米的香和南瓜的甜都很满意。

“其实可以熬的时间更长。还可以把南瓜捣成泥再一起熬，我觉得那样味道更好。不过今天时间不够，只好这样了。”

温热的粥流进胃里，很舒服。明楼其实没有特别喜欢小米，此刻却觉得大概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。

坐在他旁边的青年，聊到食物，聊到他喜欢的事，就褪去了那层腼腆，脸上有温柔的神采。

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。

**

距离大年三十一天天的近了……

“阿诚哥，”明台向厨房里探进半个脑袋来“和我一起去超市吧！”

“小少爷，家里年货都快放不下了，怎么还要去超市呀？”阿香手里拿着纸和笔晃了晃“阿诚哥才刚坐下来和我商量大年三十的菜谱呢。”

“你不会自己想吗，阿诚哥呢，是我们家的客人，你见过让客人帮着做饭的吗？”

阿香撅起嘴来“小少爷，今天早上是谁说吃腻了我做的，让阿诚哥给做了香蕉卷的呀？”

本来站在外头的明台听她这么一说便走进厨房里来，朝着阿香脑门就是一弹“哎，还反了你了！”

“小少爷就会欺负人。”

“切，谁欺负你了。你看看家里的年货，一包薯片都没有！看晚会的时候吃什么！”

“腰果、杏仁、松子，还有好多果干呀，”阿香挨了明台一记弹，嘴上还不示弱“家里又没有小孩子，谁要送薯片呀。”

明诚看两个人你来我往说的热闹，不吭声，只管在旁边笑。

“阿诚哥，一起去吧。”明台说着，从口袋里掏出张卡来“反正是刷我大哥的卡，不去白不去嘛，嘿嘿。”

明诚笑道“你大哥的钱就不是家里的钱啊？”

“那可不一样。”明台笑，神秘兮兮“我大哥抠门的很，随便刷他卡的机会可不多，一定得珍惜！”

 

阿香说归说，到底小姑娘嘴馋，预备写菜谱的纸最终还是变成购物清单。明诚也拗不过明台，上楼去换了衣服陪他一起去超市。

**

明台虽然是家里备受宠爱的老幺，但其实从小到大，明镜和明楼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多。打小明台就觉得身边少个玩伴——能陪他上树打枣，下河摸鱼的那种。

成人之后，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圈子，日子过得丰富多彩，热热闹闹。然而回到家里他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。

这次不是玩伴。明台仔细思考后得出结论——他缺个姐夫，还缺个大嫂。

 

明诚不是姐夫，也不是大嫂。但是——

 

明台推着购物车，慢悠悠却是心满意足的跟在明诚身后。

他是不知道自家大哥到底是怎么把人给找来的，但这绝对是他在今年做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。

他话多，明诚话少。虽然话少，但真诚。加上两人年纪相近，就聊得来。平常他在做的事情玩的东西，向明镜明楼提的不多，这回明诚来，他在家里，也不怕没人说了。

 

“阿诚哥，我们买点啤酒喝吧。”

“家里没有吗？”

“我大姐和大哥他们都喝红酒的，大过节的看节目放松，还是得啤酒嘛。阿诚哥，你陪我喝点呗？”

“好啊，”明诚笑“不过我酒量一般。”

“没事儿，啤酒那点度数，一般足够了。”

明台推着车子，明诚一手扶了车子走在他旁边，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零食。挑薯片的时候他问明诚新口味觉得哪个好，对方就认认真真的拿起每一个来看，回答他说自己感觉哪种好吃。

“你喜欢这种吗，”在酒架上明诚拿起一瓶给明台看。

“我没喝过这个。”

“我觉得它有一点柚子皮香，挺清爽的。”

“来来来，拿几瓶。”

“少拿两瓶，你还不知道喜不喜欢吧。”

“没关系啦，阿诚哥。”

“这么多种，你不试试其他的吗？”

“啊……我平时也没特别留意牌子……”

明诚看着明台，笑了“那你再尝尝这个吧，刚入口有点苦，但是有回甘。”

明台接过明诚递过来的瓶子“……阿诚哥，其实你是真人不露相……”

“朋友里有比较懂的，常常待在一起，稍微知道一点。可能我平时和吃喝打交道比较多吧。”

“阿诚哥，我觉得我，真的好喜欢你啊！”

明诚被他逗笑“你作为一个演员，是不是太浮夸了。”

“不浮夸，一点都不！我说句实话你不能生气。”

“说。”

“我觉得吧，阿诚哥你要是个女孩儿，我大姐肯定就让我哥娶你进门当我大嫂了。”

“我什么都没听见。”

“说了别生气嘛。你是我哥，我哥还不成嘛。”

明诚笑，但是转身不再回他的话，仔细看着摆在架子上的酒。

等到明诚走的距离离他远了一些，他掏出手机对着前面的身影拍了一张。

“好喜欢我阿诚哥！心”明台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。

 

明台接到明楼的电话是在差不多十分钟后，放下电话他也没搞明白，他大哥是要过来干嘛。明楼在电话里说的很简单，再逛会儿，等我。

**

明楼忙完手头的事情就打开手机，准备发条消息问问明诚在干什么，一刷朋友圈就看到明台发的那条。

把明诚介绍给塞尔维那时也是，现在也是。他想和人聊天却忙的没时间，只好看着明诚和别人玩的高兴。

明楼觉得自己的独占欲好像不大对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