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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到了后来,阿诚已经不再哭了。
直到他疯疯癫癫的养母失了行踪,他重新回到孤儿院,人才像是活过来几分。
回来的头天夜里,他躺在床上,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淌。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受罪,但也知道家和亲人终归是他的奢望了。
再往后,他的眼泪又没了。
◇◇
明楼会和孩子打交道,笑了哭了于他都再寻常不过。
加上家里的混世魔王也惯是会用眼泪招大人心疼的。
明楼此时却有些慌了,被那落在手背上的泪惊了心。
他急急忙忙抬头去看,阿诚却是别过头去,狠命用手背去擦眼泪。
他们熟识以后,阿诚渐渐有了笑脸。
他总笑得腼腆,睫毛覆下来,眼睛微微弯起。
明楼很喜欢。
“阿诚……阿诚。”
明楼叫他的名字,伸手去抓他的手。
阿诚不肯看他,也不肯松开挡着眼睛的手,眼泪从他的脸上滑下来,一滴一滴的落,明楼觉得心脏也被绞紧。
“阿诚你松开手。”
他终于用上力气,硬是将人扳过来,阿诚还是要躲,明楼把手盖到他的手上。
阿诚就不再动了。
明楼的手滑下来,拇指放在他脸上,将眼泪一一抹去。
“你这手上的雪花膏都蹭到眼睛里去了。”
他放低了声音,语气轻柔“别擦了,眼睛要红的。”
盖着眼睛的手,明楼这次去拉,终于拉开了。
视线相遇,阿诚眼睛一眨,一大颗泪水就又滚落下来。
“你看看,我说什么来的,”明楼微笑“雪花膏都进眼睛里去了。”
他去捧上他的脸,用拇指小心将泪水揩去。
阿诚的眼睛这会儿盯紧了他,睫毛上缀着泪,眼睛一动,泪水又落。
他是要安慰他的,却让他眼泪掉的更厉害。
他抿紧了嘴唇,是要自己不哭出声音。
明楼不知他的眼泪从何而来,冷静如他,也要失了主张。
他实在没有主意,只得将那人揽了过来,手覆了他后颈,拖进自己怀里。
他半蹲着,阿诚靠过来,脸依在他肩上。
手掌轻轻抚着他柔软的头发,又落在他颈上,权当是个支撑。
终于有哭声发出来。
◇◇
明楼烧了些热水让阿诚洗了脸。
等他洗好脸过来,明楼把雪花膏打开递给他。
“往脸上擦点。”
阿诚眼睛鼻头都是红的,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,在明楼面前却是羞得不行。
想躲,但更想跟着他。
他再硬撑着一份坚强,到底还是个孩子。
阿诚接了雪花膏,挖出一小块抹在脸上。
“多擦一点。不然风吹到,脸上容易皴。”
明楼说着,手指蘸上一些,点在他的鼻头上。
“这鼻子不是你的?只顾着脸。”
明楼微微一笑,阿诚似乎眼圈又要红,于是那笑转而成了苦笑。
“阿诚呀阿诚,你头一次见我,要躲。现在是见我要哭的么?”
阿诚不开口,手还抹着脸上的雪花膏,大眼睛只管望着他。
“你帮苏医生包了药,她要请你吃晚饭,我也随你蹭顿饭吃。——她饭都准备好了,由不得你拒绝。”
似是知道他要说不,明楼抢先他一步截住。
“苏医生饭做得好,你不吃要后悔。”
◇◇
苏医生对阿诚很是喜爱,怕他认生,不断夹菜给他。
晚饭清粥小菜,主食是肉馅的包子,阿诚还吃了半个红薯。
三个人一顿家常饭菜吃得很舒服。
晚饭过后,明楼和苏医生聊天,阿诚就挨着明楼坐好,听二人交谈。
苏医生笑说若是阿诚愿意,可以到他诊所里跟着她学些东西。
明楼便笑苏医生是看中了阿诚包药的手艺。
外头天色已是全黑,稍事休息过后,明楼带着阿诚告辞。
苏医生硬是拿了条围巾给阿诚裹上,又将两人送至门口,嘱咐天黑路上小心,又说天气凉别感冒。
明楼说苏医生变得越发像自家大姐,苏医生回道“我这话都是嘱咐阿诚的。”
三人又说笑几句,才道了别。
阿诚坐在明楼身后,夜晚的风冷了许多,明楼担心阿诚穿得单薄,阿诚只说围巾很暖和他不冷。
车子走在光线昏暗的巷子里,颠颠簸簸。
“坐好了。”明楼嘱咐他道。
阿诚应着,过了一会儿,两只手一并伸出去,抱住了明楼的腰。
明楼心中一动,脚下的速度又放慢了些。
车子一路向前,除了明楼偶尔的叮嘱,两人再没别的话。
阿诚抱着明楼,将脸贴在他背上,毛衣蹭的脸有些痒,但似乎这贴靠就是无尽的暖。
他不想同他分开。
他那昏昏暗暗的前路,这人似一道微光,悠悠然照了进来。
他知道他不该再去贪恋这光,这暖,有一些东西如果得不到,不若最初就不要去触碰。
他想着,手又攥得紧了一些。
不过是今晚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