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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用打屁股针,明台从苏医生那里出来就精神许多,明楼送他上车,他怀里抱着热腾腾的红薯,还是对明镜告了他一状。
明镜自然是哄着明台,将他数落一通,明楼也不反驳,老老实实站在车外赔笑脸。
“你还不上来?”
“我骑车来的,车还放在苏医生那儿。”
“大冷天的,你赶的哪门子时髦?”
“大姐,你先带着明台回去,我稍晚一些。”
“大哥是要带那个小孩儿玩!”明台在车里头嚷嚷。
“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。”明楼在车外道“等你病好了再收拾你。”
“大姐你看大哥!”
“好了明台,话说多了一会儿又要咳嗽的。”
明镜安抚明台两句,回头对明楼道“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,我也懒得管你,自己看好时间,早点回来。”
“是,我知道了,大姐。”
明楼小心替明镜关了车门,待司机发动车子,才补充道“晚饭我就不回去吃了。”
明镜眉头才挑起,车子便驶了出去。
*
明楼回到苏医生诊所,走进大厅,阿诚不在。
桌上碟子里放着掰成两半的红薯,还有半杯水。
“那孩子,你从哪里找来的,”苏医生笑吟吟的从诊室里走出来“在里头帮我包中药,人仔细,手也巧。”
想来苏医生不过随意一问,他却不知要如何作答了。
不过数月前在间旧书坊里偶然遇见,他竟不知不觉将人带进他的生活里来。
“他认得中药?”
“那倒不是,我给人抓的药,还摊在纸上,他刚才跟着我,见我包药就问我要不要帮忙。”
明楼几分无奈,笑道“还在里头呢?”
“嗯,我本来让他在前厅歇着等你来……恐怕还是我这地方生,他待的不自在。”
“都是我考虑不周,麻烦了苏医生,我进去看看。”
“哪里,”苏医生笑道“你快过去吧。”
◇◇
明楼进了里间屋子,靠墙的一面是中药柜,药草的味道取代了室外的消毒水味。
药材铺在柜台上,柜台高了些,阿诚跪在椅子上,两只脚并在一起从椅背空隙间伸出来。他腰背挺得笔直,在暖黄的灯光下,认真的将药材包起。
“你倒是不嫌椅子硬。”
“先生!”
“我让你等我,你还做起活来了。”明楼走近过去“回头我是要问问林老板,平时是不是从不让你闲着。”
“没有的事!……林老板待我很好。”
第一句说得急了,说到待他的好,声音就又低下去。
“我知道,不过是逗你的。”明楼说着,手不由的摸上阿诚的头,看着他尖细的下巴和圆圆的眼睛,心底就漫上来一阵温热的感情。
他虽然是在学校教书,但到底还是年轻,又是留过洋的,和学生之间很是亲近。
在家里逗着明台玩,去了学校又是另一帮孩子没大没小。
而对待阿诚,他却是不常玩笑,多了几分细心与谨慎。
“我要先向你道个歉。”
明楼的手掌还覆在他头上,阿诚睁大眼睛,吃惊又几分不解的望他。
“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到,匆匆忙忙带你出来。”明楼不知道阿诚理解他几分意思,只是在他的目光里微笑着回望过去。
他原本是想去书坊打一声招呼,之后就去看明台,没想到林老板不在阿诚却仍在等他,他便觉得走不了了。
阿诚在他的掌下摇头,细而软的头发蹭着他的手心。
“……不是的,先生。”
“什么?”
阿诚不再说,又是很轻的摇了摇头。
“药也包的差不多了,剩下的就交给苏医生吧。”
“嗯。”
“下来,我带你去吃些东西,红薯怕是已经放凉了。”
阿诚要转身从椅子上下来,明楼便去牵他的手,他在家中护着明台爬高上低的惯了,自然就将那一只手握住了。
阿诚一惊,想要缩回手去,然而动了动,却还是交由他握着。
◇◇
阿诚刚从凳子上下来——
“我想起一样东西。”明楼放开阿诚的手,道“你去洗洗手过来。”
“……洗手?”
明楼忽然笑得几分狡黠“你去洗,洗好便过来。”
阿诚不明所以,看着明楼的笑意,更是糊涂却还是照做。
依了明楼的话去洗了手回来,阿诚两只手握在身前,很是几分无措。
明楼从衣袋里摸出个圆盒子,仍旧笑着对他道“手伸出来。”
听见他说,阿诚却一双手越发绞在一起。
“我又不打你手心。快。”
明楼几番催促,阿诚终于不情愿的伸出手来。
他身量不高,手却生得细长,两只没什么肉的手几分胆怯似的舒在明楼眼前,手背凸起的骨头上泛着红。
水还未干透,倒让他的手看着不那么粗糙。
明楼拧开圆盒,从里头挖出两大块,抹在阿诚手背上。
今天出门前,明镜没在屋里,明台哒哒的跑来,两只手往他面前一伸说要擦“雪花膏”。
他从阿香那里接了这盒子,帮明台擦完就顺手放进衣袋里。
适才阿诚的手握起来又冷又干,他忽然就想起这东西还揣在身上。
阿诚和明台自然是不同,但是对他来说,都是孩子。
他便将那手握牢了,拇指把雪花膏推了开来。
阿诚似乎是愣住,任那温暖把自己的手包裹了。
那像是带了甜味的香,在满是药味的房间里,只在两人近旁散开。
“阿诚,你知道……”
明楼话才说一半,一滴泪水落了下来,打在不知谁的手上。
一瞬间的热,一瞬间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