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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楼透过窗子看着外头的蒙蒙烟雨，雨势不大，但却下得细密，偶有豆大的雨珠“啪”的敲在窗玻璃上。

这雨声听在耳朵里，不甚分明，时时隐去，反衬得四下里安静，而这静中，楼梯随着人的脚步声再次咿呀作响起。

明楼并未回头，只待那咿呀换做轻轻的脚步声，行至他身边。

“先生，茶好了。”阿诚将茶托小心摆上桌，茶托上放着一把朱泥小壶和两盏茶碗，壶嘴里缓缓腾出热气来。

明楼仔细一瞧，他上次送的糖也被摆了上来，散放着，五颜六色。

说让他保管，本是哄着他将那盒糖收了，想不到他还真的只替他保管，随着茶一起奉上来。

明楼只觉得心上一软，忙道了声“谢谢。”

阿诚摇头，从袖中舒出一双细瘦手腕，举起茶壶，将其中一盏茶碗斟满了。

“把这一杯也倒满吧。”

阿诚抬眼望他，似是有些不解，明楼只是微笑点头。

待阿诚将另一杯倒满，明楼方才端起其中一杯，递至唇边。

明楼笑道“你家主人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，茶真香。”

阿诚分不出这茶的好坏，他拿喝剩的茶叶出去晒，也觉得淡淡清香，十分好闻。但他见明楼眯起眼睛微笑，看上去是真的十分欣赏，便也觉得这茶确实不错。

“你也尝尝。”明楼手里端着茶杯示意阿诚去拿另一杯。

阿诚摇头“茶是给先生沏的。”

“我托你做事，你怎么总是摇头的。”

阿诚微微一愣，见他面上带着惯常笑意。

他是看惯了人脸色行事的，总免不了显得胆小。而这位先生又是与大多数不同的。

“那位先生是留过洋的，自是和我们不一样。”

林老板靠在躺椅上吱纽吱纽的晃。

“洋人是见了面，便要抱在一处亲的。”

阿诚蓦地想起老板的话，看着明楼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圆眼镜，一双眼里含着笑，他竟莫名的有些紧张。

“既然这茶是给我沏的，我现在邀你一起，就当谢谢你帮我楼上楼下跑这一趟。”

他讲起话来，似乎总是有道理。

“你再不喝，茶就冷了。”

阿诚犹犹豫豫，却还是举起杯子，明楼忽的伸了手过来，在他杯上一碰。

“干杯。”

阿诚手微微一抖，明楼的手指很暖，只是那些微的一碰，便分开。

……

阿诚将那杯茶喝了，又替明楼倒满，自己那只杯子是不肯再倒了，说要下楼去做活了。

明楼倒也不再坚持，只让他稍等，然后从皮包中掏出一册字帖来。

“这个给你。”

阿诚没接，明楼笑道“我知道你多半又要摇头，你在书坊做事，多识些字总没坏处。”

说着，他又将字帖往前递去。

阿诚犹豫再三，终于伸手接了，他知道自己不该拿，可读书习字原是他打心底里渴望的。

明楼又将茶托上的糖果抓起，自己留了一颗，剩下的放到字帖上。

“你好好练字，写完一页，这糖就是奖励。”

“……”阿诚举着字帖，想开口，可是话在脑子里转，却到不了嘴边。他急得咬嘴唇，一双眼睛望向明楼。

“你不是还要下去做事，别让林老板等急了。”

阿诚仍是咬嘴唇，嗫喏半天，终于憋出一句“谢谢先生。”

他把糖握进手心，抱着字帖，这一次脚步飞快的奔下楼去。

之后的半日，明楼便专心看他的书，阿诚又上来两次将茶壶添水。

他们没再多交谈，明楼只是点头微笑，对方那双眼睛也替了他回答。

窗外细雨霏霏，明楼手握书卷，心道“偷得浮生半日闲。”

◇◇

明楼晚上回到家里，照例同明镜聊起书坊之事。

明镜道“怎么不见你对明台这般细心教导，你这好先生，都做到外面去了。”

明台半个身子压在明镜腿上，嘴里嚼着核桃附和“大哥只会凶我。”

“我还揍你呢。”

明镜摸一把明台的头，转而白了明楼一眼“你揍一个试试看？”

“大姐，你又要我管教他，又要宠着他……唉，不说了。细心教导有你呢。”

“你啊，就是嘴皮子利索。前几日我刚见了你们校长，说你在学校书教得好，学生都喜欢你。”明镜这么说，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“就是在外面唬人了。”

“我可不能丢大姐的人，你说是不是。”

“你少在这里奉承我。”明镜笑道“你刚不是说还有卷子要改，别在这里坐着了。”

“是，大姐。”

“去吧。”

明楼回到房间，桌上放着一叠待改的试卷。

他拉开椅子坐下，又瞧见放在书上的信笺。

不过一时兴起回的信……明楼抽出其中一封，展开来。

明镜说他这是好为人师，在学校指点学生惯了。

写信的阿诚似乎活泼一些，最近一封信写来，还对他讲了些孤儿院里的趣闻。

回信给他的时候，却很容易想起书坊那孩子来。

只不过名字相同罢了，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呢。

“我见过那位明先生！”

同屋的阿茂连说带比划“他的肚子有这~~~么大！眼睛这~~~么小！”

阿诚不理他，手里握着彩笔画他的画。

“我不骗你的！我真的见过的！你要不信他下次来的时候，一起去看。”

“他要来的么？”

“我听嬷嬷说的，下月月初说是又搞什么活动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一起去看，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。”

“我不去。”

“那位明先生说要收养你是不是真的？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那他干嘛写信给你。”

阿诚放下笔“你功课做完了吗？”

阿茂瞬间垮下脸来。

“你再写不完，明天先生要罚你抄100遍了。”

这话起了作用，阿茂嘴里嘀嘀咕咕，终于回了他自己那边。

阿诚看着画完了大半的画，却还是忍不住想阿茂说的。

明先生的字写得极漂亮，叶先生曾说“字如其人。”

他就觉得明先生应当是潇洒的，看起来神采飞扬。

就像是……像是书坊的那位先生那般。

然而这个念头一出，阿诚便立刻觉得愧疚起来。

仿佛这样想，就是对明先生的不尊重。

阿诚轻声叹气，手垂下来碰到衣服口袋，口袋里还放着没吃完的两颗糖。

他还不知道那位先生姓名，对方似乎也无意提起。

这样，免不了又想起那张英俊带笑的脸来。

一边做功课的阿茂大声的打着哈欠，他原本是想多画一会儿画的，搁了笔也不想拿起。

心下一时间涌了许多情绪在里头，分不出忧还是喜。